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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 、茉莉香片 在《茉莉香片》一文中，张爱玲要读者伴着一壶苦茶，听她讲一段香港传奇。这传奇的男主叫聂传庆，女主叫言丹朱。对香港这座华美而悲哀的城来说，他们都是他乡移民人。言丹朱的父亲言子夜，是大学教授，和聂传庆的母亲冯碧落有过一段情。多年后，一个另娶，一个他嫁，各自有了不同的家庭。聂的父亲和后母搬家到香港后，日常生活就是描金小茶壶伴着大烟枪，茶香缭绕，鸦片弥漫，打发时间，虚度光阴。 茉莉花 via昵图网 从聂传庆的角度来说，他不过是一桩失败婚姻的副产品。当年，他母亲冯碧落是一只绣在屏风上的鸟，随年深日久，终至腐烂，连坟墓也在屏风上。他母亲早逝，他父亲把对妻子的憎恨转嫁到儿子聂传庆身上，再加上一个不省油的后母。他又成了屏风上的鸟，二十年的时间，在精神上早就残废了。面对那个给他温情的的女孩子，那个在"在轻纱掩映中，像玻璃杯里滟滟的琥珀酒"的言丹朱，聂传庆在山顶残忍地欲置她于死地。 张爱玲《茉莉香片》 via孔夫子旧书网 有论者认为这文章是张爱玲家事的自画像。因为她也有一个抽大烟的父亲和一个性格彪悍的后母，有时日子过得并不舒坦。她曾经被父亲关在屋子里，生了病，差点儿就死掉了。言丹朱是张爱玲口中"一个合乎理想的女孩"，在小说中，她虽被虐待，却没有死。 《茉莉香片》是一个"残酷"的故事，确实很苦，从今人的角度来说，言丹朱也不仅是遇到了一个"渣男"那么简单。回到作家的角度，这不过是张爱玲的一惯写法。作家止庵认为，这样处理笔下人物，正是张爱玲在文学上的高明之处，除了人间视点以外，张还拥有自然视点，超越了人间视点，就没有那么多具体的同情。 张爱玲，摄于1955年 via《对照记》 在茶言茶，就茶本身来说，冲泡得当的茉莉香片，并不苦，还很香。所以，张爱玲笔下说它"苦"，自然是因为她所描述人物的悲剧色彩所致。换一个人物，换一种际遇，茉莉香片还是香的。或许，就人的心境来说，茶需要的恰恰是随物赋形，而又有所超脱，终于成为一种情结，一种文化。 二、冰心与茶 晚年冰心 via《冰心全集》 冰心被称为"世纪老人"，大约因她生于1900年，又活了99岁，是文坛高寿作家。幼年读过的冰心的文字，大多不复记忆，留下的只有一盏小桔灯。或许，我们要予人以温暖，首先得自己是发热体。与张爱玲对童年的不堪回忆相比，冰心的童年是幸福的。这位长寿老人对于童年的描述总是充满幸福的色彩。夏志清在《中国现代小说史》中也说，冰心的早期小说"充满了对月亮、星星和母爱如醉如痴的礼赞，是不折不扣的滥用感情之作。其实，这个美化了的世界仅是作者童年幸福生活的投影而已"。 青年冰心 via《冰心全集》 在《繁星》中，冰心写道："童年呵!是梦中的真，真中的梦，是回忆时含泪的微笑。"冰心生在福州的一个殷实人家，父亲是海军副舰长，相对而言，她的童年生活是幸福的："说到童年，我常常感谢我的好父母，他们养成我一种恬淡、'返乎自然'的习惯，他们给我一个快乐清洁的环境，因此，在任何环境里都能自足、知足。我尊敬生命，热爱生命，我对于人类没有怨恨，我觉得许多缺憾是可以改进的，只要人们有决心，肯努力。我不但常常感念我的父母，我也常常警惕我们应当怎样做父母。" 冰心和吴文藻1929年结婚照 via《冰心全集》 燕京大学毕业后，冰心又嫁得如意郎君社会学家吴文藻，夫妻相守相伴五十余年，过得也很幸福，她自己也说："婚姻不是爱情的坟墓， 而是更亲密的、 灵肉合一的爱情的开始。......在平坦的路上， 携手同行的时候， 周围有和暖的春风， 头上有明净的秋月。 两颗心充分地享受着宁静柔畅的'琴瑟和鸣' 的音乐。" 有一则流传的趣事，可以窥见两人间的婚姻生活。吴文藻虽然是大学教授，在生活经验上，不免有些痴气，将点心" 萨其玛"说成"马"，去布店买布，却记不得布的名字，冰心因此写过一首宝塔诗嘲笑丈夫。 马 教 育 原 来 在 清 华 冰心夫妇与冰心母亲 via《冰心全集》 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在冰心家作客时，又补充了两句"冰心女士眼力不佳/书呆子怎配得交际花"，当时在场的人笑翻了，冰心自嘲"作法自毙"，真是羡煞旁人。唐人元稹也写过一首宝塔诗，说的是茶的那些事儿，不妨照录如下： 茶 1949年元旦，冰心夫妇与子女合影 via《冰心全集》 据说冰心曾经撰文讽刺林徽因，其中写到："我们的太太捧着茶杯，走到文学教授面前。文学教授正和袁小姐讲着前天北海的画展，看见太太过来，赶紧握着茶巾站起。"又有人说林因此还回敬了冰心一坛山西老陈醋。据冰心自承，她喝茶，却是从别人打趣她家的客厅开始的。在此之前，冰心夫妇平日里习惯喝白开水。1929年，冰心和吴文藻结婚后，住在燕京大学，梁实秋和闻一多上门道贺，言及：新居一切都好，只是没有待客的烟茶。其实，这话多与二人嗜好有关。闻一多好烟，不但自己抽烟，上课讲唐诗时，也允许学生抽。梁实秋则好茶，还写过谈茶的文章。 1902年摄于上海，中座者为冰心，右者为其祖父。 via《冰心全集》 冰心的家乡福建是产茶大省，她祖辈却是喝茶的。冰心结婚时，客厅虽然没茶待客，却是有茶具的，那是周作人送的一副日本茶具，"一只竹柄的茶壶和四只带盖子的茶杯，白底青花，十分素雅可爱"。后来，被梁、闻二人一闹，冰心从此喝上了茶。抗战时，从沦陷的北平，先到昆明，又辗转到重庆，为避轰炸，带着孩子住到乡间，喝茶写稿。" 写着《 关于女人》 的游戏文字， 来挣稿费， 一面沏着福建乡亲送我的茉莉香片来解渴， 这时总想起我故去的祖父和父亲， 而感到' 茶' 的特别香洌。 我虽然不敢沏得太浓， 却是从那时起一直喝到现在！"后来，冰心"每天早上沏一杯茉莉香片， 外加几朵杭菊"，因为体质原因，她自小火气重，加上菊花，有降火的功效。 三、人在昆明 昆明呈贡三台山，冰心当年就住在附近 via彩龙社区 1938年秋天，冰心从香港转道越南，坐小火车来到昆明，迎接他们的的是一大盆猩红的杜鹃花。"昆明那一片蔚蓝的天， 春秋的太阳， 光煦的晒到脸上， 使人感觉到故都的温暖。 近日楼一带就很像前门， 闹烘烘的人来人往。 近日楼前就是花市， 早晨带一两块钱出去，随便你挑， 茶花， 杜鹃花， 菊花， ……还有许多不知名的热带的鲜艳的花。 抱着一大捆回来， 可以把几间屋子摆满。" 呈贡冰心故居里冰心一家人的雕像。via彩龙社区 不久之后，冰心移居昆明呈贡"默庐"，吴文藻在城里大学教书，每逢周末，骑马入城，有时，还带着罗常培、郑天翔和杨振声等人一起回去。"平台的石礅上，客来常在那边坐地，四顾风景全收。年轻些的朋友来，就欢喜在台前松柏阴下的草坡上， 纵横坐卧，不到饭时，不肯进来。平台上四无屏障，山风稍劲。入秋以来，我独在时， 常走出后门北上，到寺侧林中， 一来较静， 二来较暖。回溯生平郊外的住宅， 无论是长居短居，恐怕是默庐最惬心意。" 最高建筑为昆明广场，余者为城中村 但想今日之昆明，哪还有如此静土，人和物，皆已非昨日风景。推开居所的纱窗，玻璃上一层雾气，静静地等它散去，放眼望去，城中村与高楼大厦杂处其间，学校的孩子们在进行国旗下的演讲，那是我们过往的童年和青春。有人说，童年是一个被灌输的概念，大概是要提醒我们要记得过往的幸福时光，于是，在阳光正好的那个时段里，我泡了一杯红茶，续了一次水，第二次比第一次好喝些。 2016年1月，风雪中的雄达茶城牌匾 从我的住处信步走去，大约十分钟的路程，就是雄达茶城，一个被普洱茶层层包裹、拼命仿古的建筑物。虽然我们都知道它的外形看来如此的不伦不类，到底在这个钢筋水泥统治的世界里，多少给了我们一些安慰，它至少提醒我们，里面有茶，有普洱茶。 "茶业复兴"办公地址就在雄达茶城 在每个人的故乡都回不去的时候，或许，有茶的日子能给我们稍许安慰。她至少提醒我们，那些家乡泥土的养分和芬芳，通过自然造物和人的聪慧，通过一杯茶，在水中激活。于是，我们的日常生活就变成了不是在喝茶，就是在去喝茶的路上。如果你已经找不到冰心文字中的那些感情，不妨喝一杯家乡的茶。 文｜李明，茶业复兴编辑，微信号：Lust2013 图｜除署名外，皆为茶业复兴编辑部拍摄 主要参考资料： 1、《张爱玲典藏全集》 2、《冰心全集》 3、夏志清：《中国现代小说史》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