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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凡遇上乱世，不太平的时节，农民日子不好过自不用说，最痛苦的我倒以为是知识分子。因为，他们身上背负着上接尧舜禹，下继孔孟的"道统"， 既要谋生，又要维护好"道统"。当只能二选一时，必然痛苦--要么采薇而食，身体痛苦；要么朝梁暮陈，心灵痛苦。 明末清初的那段时期，史家称是"天崩地裂"的时期，农民起义，清军入关，反清复明，社会动荡不堪。诗人钱谦益就是"心灵痛苦"的很好的例子。当然也有坚持不变节的，有个人叫顾祖禹，不求官，不求禄，一辈子的心血就用来写一本《读史方舆纪要》的地理书。 后来，他也因为这本书而青史留名，算是对得起持节一生了。但是，他"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"的理念并没有忘，他写这书，不是为了记地理、地志那么简单，他的主要目的其实还是为了反清复明，全书具有极为浓厚的军事地理特色，所以，张之洞将它列入兵家，梁启超也认为"其著述本意，盖将以为民族光复之用"。中国的知识分子，大抵如此，谁都不愿单纯的去做一门学问，而一定要经世致用。这没什么不妥，但难免陷入"纸上空谈"的泥淖。 在顾祖禹之后三百年，中国又进入了清末民初的乱世，积贫积弱，内乱外侮。知识分子再一次陷入了痛苦的境地。有要君宪救国的，有要文字救国的，还有要美育救国的，都说的很有道理，但都是空谈。不管用什么救国，首先你得去做，而不是说。这里，我想介绍一个在那乱世里确实做了些实事的人。 翻开地图，会很容易发现连接兵马俑、三星堆、钱塘江、黄山、峨眉山、巴比伦空中花园、约旦死海、古埃及金字塔及狮身人面像、北非撒哈拉大沙漠、加勒比海百慕大群岛、玛雅文明遗址、百慕大、珠穆朗玛峰、马里亚纳海沟等世界诸多著名自然奇观的是被称为神奇北纬32°的纬度线。 在这条神奇的北纬32°线上，有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小地方叫陕西省汉中市宁强县青木川，是陕西最西边的一个镇，夹在川、陕、甘三省交界的地方，襟陇带蜀，素有"一脚踏三省"的说法。通常处于交界的地方，好像都在管，其实都不管，很容易形成像东南亚"金三角"这样的真空地带。 魏辅唐，就出生在这里。 魏辅唐是什么人呢？他是个坏人。可他，确实也做了些好事。就像当地人说的："这人有多好，就有多坏。" 魏辅唐，穷人家的孩子，8岁读私塾，14岁停学，16岁加入红帮，成了流氓。18岁娶了富家小姐，开始翻身。22岁，与同伙杀死舵爷，稳住乡绅、名流，成了青木川的舵把子。38岁，被任命为为三省（川、甘、陕）九县（文县、武都、康县、江油、平奚、召化、青川、宁羌、彰明）联防办事处副处长，成了"土皇帝"。当时的联防办事处处长，是"西北王"胡宗南，可想而知魏辅唐的地位。47岁，新中国成立，缴械投诚，接受整编。50岁，以恶霸杀人反革命罪被处决。 魏辅唐统治青木川20多年期间，兴修水利，开堰拾田；修建桥梁和道路，便利交通；兴办地方文化教育，网罗人才；组建戏班，创办私立辅仁中学；开办"辅友社"百货店、手工制革厂、"唐世盛"绸布店、"同济堂"中药铺等，使得青木川这个深山小镇，一跃成为陕、甘、川省边商贾云集，市场兴旺，具有神秘色彩的自治地区。 魏辅唐从22岁坐上青木川的舵把子，到47岁缴械，即是军阀，又是黑帮头领，他的主业，就是剿别的土匪，维护青木川社会秩序。他手里的军队曾一度多达千余人，庞大的军费开支和当地建设需要的大量钱物，都来自于他的两项副业。 民国时期的军阀，靠什么来养兵、扩军？答案是鸦片。 钱钟书《围城》中说："海通几百年来，只有两件西洋东西在整个中国社会里长存不灭。一件是鸦片，一件是梅毒，都是明朝所吸收的西洋文明。"这话不假。总的来说，整个民国社会里大大小小的军阀，无不视鸦片为重要财源，想方设法地从鸦片贸易中牟利。看资料说，当时云南每年收的鸦片税收占当年总收入的38%。四川规定"农民种粮食而不种烟，则种粮食一年，应完三年的税，而种烟只完本年一年的税。到后年，再不种烟，仍种粮食，则这一年，应完七年的税。" 有人说民国军阀混战，实乃鸦片战争，目的是争鸦片税与包卖鸦片烟。"许多次的战争，固然说不到因为主义，并且还不配说是争兵权，实在是争鸦片税与包卖鸦片烟。"唐绍仪甚至说："民国十四年来之数次战争，均为鸦片，故可称为十四年之鸦片战争。"话虽有所夸张，但也同实际大体相符。 位于甘肃、四川、陕西全国三大鸦片主产地结合处的青木川也不会例外。魏辅唐大力发展烟土业，自己种，也倒卖，青木川因为魏辅唐的烟土生意，而成为当时陕甘川省交界处最大的烟土集散地。这是他的第一副业。 第二副业呢，就是马帮。要倒卖种的鸦片，就得有自己的运输工具--马帮。具体来说，就是驮着鸦片出去，驮着别的货物回来，一来一往，就是巨额的利润。魏辅唐是严禁青木川的人民吸食鸦片的，他驮回来的是什么呢？是食盐、丝绸，还有茶叶。 青木川的上边，是泾渭茯茶的中心地咸阳；下边，是我国最古老的茶区四川；左边，是属于江北茶区的康、文二县；右边，是盛产茶叶的两湖地区，这样的一个地理位置，它想不和茶叶发生些关系，都不可能。 魏辅唐的马帮从秦陇古道入北茶马古道而走甘肃，也从米仓古道而入四川，还从秦楚古道而达湖北，在马帮来来往往中，青木川成了汇集四川、咸阳、康文县、两湖茶叶的集散地。 有老人们回忆说："当年连汉中府的人还没见过玻璃窗，可青木川的居民已经用上了玻璃窗。"因为魏辅唐不是知识分子，而是军阀、土匪，所以他轻易的摆脱了道德与生存的思想博弈，用知识分子看来极端而不道德的方式为当地人民带来了难得的安稳。不论魏辅唐有多少的非议，他确实在那个风雨飘摇的乱世，在全国最贫困的秦巴山区用枪杆子、鸦片烟、茶叶创造了一片繁华与富庶的"乌托邦"，这是事实，不应该被遗忘。毕竟，站在道德的高地批评别人很容易，而踏实的做点事却很难，比如写本地理书，或者保一方人民安居。 现在，这里的马帮中断了，商贸停滞了，没有了熙熙攘攘的商队，也没有了操着各地口音的商人，贫困的秦巴山区似乎有些落寞和恓惶。但我对此一点也不担忧。宁强、文、康三县25万亩的茶园，年产4600吨的茶叶一定会替代曾经的鸦片，为神秘北纬32°上的这片土地带来另一场正义而体面的繁华。 图文：王正琥，1986年生于青海，祖籍南京，现居甘肃，戍边校尉之后，寺庙族人之辈。著有《亡羊路》，《昨天的故事》，《耶路撒冷的哭墙》，《三川》等短篇小说。 |